溺水
她们徒步穿越一个热带雨林，巨木，森林，盘踞的蟒。
水，水，水。
四面潮湿，她看见排山倒海般的行军蚁从洪流的另一段涌来，以势如破竹的力量吞没了视线里的一切——木头，岩石，鹿的骸骨。逼仄着向她们靠近。
“快，快跑！”
她擒着身边的人的手，颤抖着说。
“呐，婷婷桑…”
她醒来了。攥着满手的汗。湿透的睡衣。她露出完美的曲线。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也许是因为前夜在李艺彤的家里和她一起看了一部关于丛林法则的纪录片。
“呐呐，如果有一天婷婷桑被丢进了热带雨林里，会带什么东西呢？”
“嘿……”
黄婷婷用左手捂住了胸口，她的右手被握住了，手上粘腻的汗被裹在一张纸里，纸很柔软，很干，她弓着背。
“怎么醒了？”
她像黎明前被抛上岸的一尾鱼，在泛白（实际上因为夜色而依旧漆黑）的沙滩上大口地喘气。她听见旁边的人在叫她，（她不太确定），手偡偡地握住那张纸巾。平和的声音像泡沫再次钻入她的耳朵里。
她闭上眼。
背后的东西很柔软，她想，她曾经很多次把手覆盖在上面，又拿开，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她常常往其中注入半分热情，或者十二分的挑弄。
她听见了虫子的叫声。虫子聒噪，叫声停留在七八月份——可现在俨然十月了——叫声把这个狭小的空间扩大了，她想到了梦里那片热带雨林——那是一个同样虚无的空间，（可是她却是真实的）。
旁边的人起身了。
脚步声只持续了一会，大概是从卧室到厨房的距离，然后折返回来。她从黑暗里接过半杯温水，咕噜咕噜喝下去，（像是小时候从妈妈手里接过的一样）。
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感觉到刚刚回到床上的人摇了摇头，用那双狡黠的眼睛看着她，她耳旁还回荡着虫子蝇嗡的声音。黄婷婷爱极了那双眼睛，它会穿过她薄薄的胸腔的肋骨，直勾勾看进心窝里，她的心房为此而震颤，更多的却是强烈的欲望——那双眼睛时常装着半袋富士山融化的雪水，禁锢在她身上的手松开时，雪就融化开来，黄婷婷会细致地品尝她，很认真的，也许是温柔的，也许是炙热的。
她感觉那个人坐在她的身前，用手腕轻轻擦过她的脸。（这个人的手掌却是干燥的，给她一种四月草长莺飞的感觉）。
“做了噩梦？”
她不是没在夜里听过她的声音。相反，她听过这个声音疾呼她的名字，或者很官方，或者只是喘着气，这样一个夜里，却是温暖的。
她点点头。
（窗外的云在移动，天还是浑厚的黑）。
手腕摩擦过耳垂，她的后颈被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后轻轻睁开眼。
“婷婷桑，怕不怕？”
噢，这句话。
她的第一次归属于她的时候，她也这样问过。不过今晚是因为一场梦。
她看着黑暗中她放大的脸，（虽然只有一个剪影，她依旧认真凝视着），她喜欢和她接吻，像是鄂霍次克海的冰冻期里汇入富士山上的温泉，从表面一路滚烫到最深处，然后交融，然后温暖。她尤其喜欢她的睫毛，长而翘，却把她的眼神衬托得温润，而且包容。这便是归属于她的人。
但她又是一个独立于她之外的个体，这才是黄婷婷最爱她的地方。就像她现在在轻轻地吻她，因为她确信唇瓣浅浅的，落在表面上的触感可以安抚到她。（正在安抚的人嘴角有些上翘，她觉得黄婷婷像一头惊恐的小兽）。
她在问你怕不怕呢。黄婷婷想着，慌忙之中摇摇头。
（她是聪明冷静的婷婷桑，怎么会害怕一个梦。）
她不过是想得到她耐心的安抚，于是醒了。
好吧，她承认她做了噩梦。
（她的手放在李艺彤的后背上，后背很光滑，没有衣服的阻隔，也许还在上半夜留下了什么羞人的痕迹。）梦不重要，谁都会做噩梦，醒来却未必能得到安慰。
黄婷婷是这样想的，她的嘴角浮出自豪而甜蜜的笑。
嘿，我是多么地喜欢你啊。——其他的人能一睁眼便看到你吗？
我却是可以的，我拥有你，好歹我却没有占有你，所以你也是这般喜欢着我的。
李艺彤捏了捏她的嘴角，把手放在她的锁骨上。
“还害怕吗？”
“那可不。”她感觉到她放在她身上的手，不比前夜，此时没什么欲望，只是抚慰着，于是她心安理得地依凭着。
（她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在儿时倔强的，不服输的很多日子里。尤其到了夏日，依旧是这般聒噪的鸣叫声中。她在逃遁，从梦中惊醒时，她便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她的思绪跟着虫鸣飘远了。）
——你现在在爱情里呢。
她提醒着自己，转而把不安化成绵延的吻。
李艺彤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的爱人执拗却幼稚得可爱，时常证明自己拥有着什么，又像小孩子珍惜人生的第一个音乐盒一样虔诚地对待她。她倒是想让她这样依赖着呢，像是春鸟在槐树枝条间筑巢——她想让婷婷桑在她的身体里筑巢，那该是多么温暖的事情啊。
这样逃遁的，害怕梦而依赖着她的婷婷桑，正在向她索求爱呢。
她耐心地亲吻她，又没有撩出火花来，黄婷婷需要慰藉，而非激情，（虽然她时常能给她后者，从她飞蛾扑火般的献身里——黄婷婷却不是火，她爱她爱得极其温柔，自然不舍得燃尽她）。
我很愿意给你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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